在你離開100天以後。

望著窗外模糊的視野　又湧上了一股糾結　你已經走得好遠

2014/2/4

傳統習俗中往生者過世一百天的日子，用這一天，紀錄過去一百天。

不帶太多情緒，但我的確想把某些東西留在原地，然後再往前走去。

現代人在虛擬世界總留下美好的，不管是用來叫人別擔心或是炫耀，

其實悲傷苦痛的，不也值得留下，因為壞的總是會帶來好的。

2013/10/27

再平凡不過的禮拜天，正常來說今天中午我們會依著數十年不變的習慣一家人吃頓飯，

不過老爸跟高中同學出去玩下午才要回家，我倒趁機赴了一個非常迷你的國中同學會。

聊到下午三點，想著還沒完成死到臨頭的提案簡報，提心吊膽著。

本該直接到公司趕工，抱著肚子的食物還是先回了家，開門，沒人，

媽媽跟弟弟跑出去吃飯了吧，好飽好飽卻順著沙發瞇著眼半夢半醒。

下午四點，家中電話響起，因為99.99%都是來找老媽的，索性不接，

奇怪的是，這通電話響了好久好久，誰打的那麼有耐心？

電話掛斷的下一秒換我的手機響起，人的預感都是很準的，我知道出事了，

「你是吳永德的誰？」「我是她大女兒」

「你馬上叫妳媽媽到義大醫院，你爸爸出車禍正在急救！」「什麼？狀況怎麼樣」

「不知道，我們還在旗山醫院，他們說送到高醫就來不及了」「好，我馬上連絡媽媽」

掛斷電話，我像漫畫中瞳孔翻白的腳色，無言無語，雙手顫抖冰冷，

接通媽媽的電話，忍不住放聲哭泣叫媽媽快點到義大醫院，好殘忍，

為什麼五年前奶奶車禍身亡的恐懼我們必須再經歷一次？

坐在家裡，想著要騎車去還是要坐計程車，思緒相當混亂，

媽媽事後跟我說她在路邊站了半小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

下午五點，我決定騎機車去義大，騎了好久好久，

到了醫院手術室，看見的是媽媽空洞的眼神，爸爸幾位高中同學，

還有一些此次旅行的行囊和準備帶回家的土產，黑木耳和猴頭菇。

螢幕上有吳Ｏ德三個字，晚上了開刀的人並不多，等候室華麗而安靜，

五點進手術室，七點聽到第一次的廣播，心臟像隨時都要爆裂般難受，

我想著連續劇的情節，醫生走出手術房說：「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」

怎麼辦才好？腳步像踩在懸崖上隨時都要墜落，還是其實我早已踩空？

護士讓我們進了手術區等候室：「請家屬派一位代表進入手術房」

想都不想，我站了出去，大概從這一刻起我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，

穿上全身消毒衣，穿過一間又一間手術室，直到最裡面那間，

鋼造的門開啟，映入眼簾是躺在手術台上卻看不到臉的老爸，

還有一群護士和三位醫生，繞過手術台，爸爸早被開腸剖肚，

所有的腸子外露於體，我想著：「還好平常有看實習醫生！」

醫生解釋了許久病況，總結就是腸系統被撞得亂七八糟，

即使下的了手術台，也不一定能下的了病床，以此類推。

---中途插播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---

2013/10/27 15:15

當天下午老爸坐著同學開的車，準備由高雄龜山鄉下山到旗山然後回家，

途經新威派出所，右前輪忽然爆胎，恰逢大彎，控制不宜，撞上電線桿，

車上除了老爸（右後方）外都是外傷，一切都是運氣問題。

---回到醫院手術室現場---

醫生說服了我買了一項手術用工具加快手術速度，誰會說不呢？

回到手術等候室，媽媽早已哭昏倒地，我告訴自己只能堅強了。

我知道即使爸爸救回來也不是真的回來了，後遺症無窮，

提醒媽媽快聯繫可以幫忙處理公司營運的人，我開始電聯親戚，

晚間十一點，老爸從手術房出來，立馬推入加護病房，看不到。

醫生說：「三天內是關鍵」

我將東西整理整理，留媽媽跟老弟在家屬休息室，騎車回家，老妹還不知道，

回家的路好遠好遠，明明是熟悉的路，卻騎了好久，像永遠都回不了家一樣，

到家，開門，沒人好奇怪，家是老樣子，可我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改變了。

坐在客廳，開著電視讓房子有一點聲音，我幾乎什麼事都沒在想也不敢想。

2013/10/28

凌晨一點，老妹回家，我哭著一股腦霹靂啪啦把今天的事說完，

老妹不說話，拿著鑰匙轉頭又走出門，我也沒追上去。

凌晨四點，幾乎睡不著，莫名其妙的電話聲把我跟老妹嚇出一身冷汗，深怕噩耗來臨，

早上八點，洗了個澡，到便利商店買一罐牛奶，我先回公司處理可能需要交辦的事務，

早上十點，坐立難安，找了第一個同事進到會議室談談，我又開始哭了起來，

早上十一點，打給老媽，醫生早上巡診說狀況不好，全身器官已經開始衰竭，

召集全公司同事，在大家面前崩潰，崩潰完坐下來交辦所有工作事務便離開。

白天的手術等候室很熱鬧，一個個被推入恢復室，叫人忌妒，

下午一點，加護病房請我們進入，醫生開始很委婉（我聽得出來）說明病危狀況，

詢問若是心臟衰竭要不要進行電擊搶救，這件事我們四個人倒很有默契的拒絕了。

踏出加護病房開始電聯親戚快回來見最後一面，我的手機從這一刻開始忙碌兩周。

下午三點，老媽老妹要去道場幫爸爸拜拜，這是老媽第一次踏出醫院，

我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，索性到地下室便利商店走走，

就這一刻，老弟來電，說護士急找家屬，患者快不行了。

進到病房，是早已不成人形的老爸，全身腫脹，只剩呼吸器維持著起伏，

心跳血壓緩緩下降，突然意識真的要說再見的當下，我也只剩歇斯底里，

結束了，什麼都沒有了，２４小時內，一個相處快３０年的人已經沒了。

15:15

醫生說要留著呼吸器讓媽媽回來看最後一眼，

媽媽衝入病房，哭著喊著，昏了暈了，

我們三個小孩也在床邊跪下，再見了，老爸。

護士讓我們都離開病房，我開始處理離院和文件申請作業，

爸爸的同學都趕到了，誰猜測的到這會是一趟旅程的結局。

媽媽不停的說：「以後只有我們四個人了」

半小時後再次進到加護病房，老爸身上的管子都摘除了，終於看到臉，

禮儀公司工作人員熟稔的蓋上步幔，我們走在後方，緩緩推到地下室，

簽了無數個名，填了無數個基本資料，我們要帶老爸離開義大，

救護車帶我們離開，坐在老爸遺體旁邊，看著尚未冰冷的肌膚，

我不敢相信，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，這怎麼可能是真的？

下午五點，抵達市立殯儀館，因為要驗屍所以會暫時放在冰櫃，

許久不見的姑姑們出現了，又是一陣驚濤駭浪的哭泣，

抬頭看著天上幾乎沒有星辰的夜空，只是看著沒想法。

下午七點趕到高雄縣新威派出所做筆錄，警察打字世界慢，

吃了兩天來的第一口食物，蝦仁蛋炒飯，吃起來沒啥味道，

全天下的親戚都在找我們，手機活生生被打到沒電，就這樣吧。

2013/10/29

下午到殯儀館等待檢察官驗屍，老爸又被推出來一次，

臉還是腫得像豬頭，整個人被驗屍官翻來翻去還一直流屍水，好好一個人唉。

驗屍完馬上到隔壁的臨時法庭開庭，面對肇事的高中同事，說什麼都不適合。

你問我真心的，其實我打從內心從來沒有責備過他。

一些有的沒的親戚開始出現了，其實這時候給我安靜就好了，

跟老媽開始坦白討論家裡的經濟狀況，畢竟人死了，活的人還得活。

一切都好混亂，媽媽無心，弟妹無力，只好扛起這兩周內所有的事。

2013/10/30

媽媽認識的朋友帶我們挑選骨灰罈和塔位，

我們決定很迅速也對於最後選擇相當滿意。

2013/10/31

老爸的靈堂布置好了，照片用我選的墨鏡帥照，

縱然後來有親戚說三道四，我還是堅決要這張。

看到靈堂你會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真的，而我從這天之後就再也沒哭過了。

2013/11/3

好日子，也是老爸入殮的日子，

冰凍數日，臉早已變形，我忽然覺得老爸早就離開了，

所以再催淚的情節儀式我沒哭，只覺得西裝好大一件。

繞著棺木一圈，看著最後一眼，放了老爸最愛的STAYREAL低調帽和數讀在他身邊。

真的要說再見了，我想說：「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，希望我曾有一刻讓你感到驕傲」

從此之後，陰陽兩隔。

接下來直到11/9都是守靈的時間，忙碌茫然，繁文縟節令人心煩，

除了元寶蓮花，上香拜飯，親戚陪伴，我唯一的消遣是發送訃聞，

看著整排靈堂的人來來去去，直到我們離開也不知道換過多少輪，

在這裡待上一些日子，要不對生死看淡也難。

2013/11/9

告別式，靈堂布置的很美，音樂悠揚，偶而交雜一陣陣哭泣聲，

跪唸了前一晚才寫好給老爸的追思文，看著來來去去的朋友們，

太多人來，儀式結尾匆匆忙忙，我們推著棺木一路往火化場去。

回家先安置牌位，換春聯，打掃清潔，告別式後身體忽然不痠痛了，

兩小時後回到火化場，找個寫著吳永德三個字的鐵盤。

老爸還算年輕，很多骨頭保留完整，我們三個小孩研究著每塊骨頭，

我跟老媽說：「別難過，每個人的最後都是這樣的」

下午五點前往觀音山金寶塔，送老爸入塔，兄弟姊妹都在，

一個大大的人最後就剩一個小小的甕了，人真的沒啥好爭。

吳永德　我爸　得年５８歲

經營一間電料中盤公司　永盟企業社

守了這家店過２０年　早出晚歸　竭力奉獻

一生清白　節儉過日　將豐盛的都留給家人

尚未享福　但我想他會覺得這一生不算白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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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之後的日子，我很快回到工作崗位，感謝每個帶來溫暖的人，

雖然常坐在位子上失神，但我仍然一點一滴的在復原，

經過了很多親人的離世，早已被鍛鍊成鋼鐵人的心智。

老爸家中的遺物不多，東西幾乎都留在公司裡了，

他帶去旅行的東西，一個後背包，一些被裝在夾鏈袋的遺物，

我曾有幾次想打開數位相機看看幾張他最後看到的景色風光，

最後總是沒有，拿著那些東西，腦海中隱約會浮現一些畫面，

我邊騎腳踏車邊跟老爸閒聊，那是最後一次說話，

我躺在房間還在半夢半醒，那是最後一次聽到腳步聲，

最後一次吃飯，最後一次坐他開的車，很多最後一次。

如果人知道自己將死，會如何面對倒數的分分秒秒呢？

我彷彿看到老爸頭上有個時鐘，滴答滴答走然後歸零，

其實如果一個人能好好說再見，是一件相當幸福的事。

2013/12/28

我們認養了一隻貓，貓吉。新的家庭成員會陪伴我們走過接下來的路。

2013/12/31

永盟企業社在老媽的堅強和努力下正式結束營業，沒欠一分一毫錢，

我幫老媽做了一張粉紅色的結束營業公告，那麼多年，辛苦你們了。

願你在天上眷顧著所有你愛的和愛你的人。